馬祖地名「澳」、「沃」區別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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猛沃港
猛沃港

多年前,「澳」與「沃」兩字的用法曾在馬祖南竿引發爭論。它起因於介壽村海埔新生地的地標樹立。碑石上刻的是「介壽沃口」,這個地標目前已改,未改之前,因為每天往來的鄉親不少,當然會有不同的看法被提出。當時官民雙方的意見不同,彼此各是其是,各非其非。後來官方從善如流,棄「沃口」而就「澳口」,爭議雖然落幕,但其他的地方未必完全更正,故質疑、爭論的情形時有所聞。最近有朋友在馬資網舊話重提,我願意再把淺見述說一次,希望能對鄉土文史工作者提供一些參考意見。

 

「村落的進出口」應該寫成「澳口」,絕不能寫作「沃口」。請聽我說明理由。《正韻》說:「奧、隈也,水內曰奧,與澳、隩通。」《說文解字》說:「隈,水曲也。」所以我們可以替「奧」字下個簡單的定義:凡是在水流彎曲可供人居住的地方都可以稱做「奧」。

 

但是,「奧」字曾經被古人當做「灶」和「灶神」義使用。《禮記、禮器》:「燔柴於奧,」這句話若譯成白話,意思就是:「以燔柴祭法來拜祭灶神。」「奧」字出現後,它難免會發生引申和假借作用。古人就以「奧」為字根去造後起形聲字。為了使字義更明確,就以不同的義類文字為部首,分別造出「澳」、「墺」、「隩」等字,這些文字的字義皆與「水邊、山漥可供人居住」的意思有關。由於彎曲之處不是只有水邊獨有,故除了水邊彎曲處的「澳」以外,又創造「四方土可居」的「墺」字。比「墺」字更晚出現的是「嶴」字,它的字義是「山坳、山漥」。而馬祖位於東南丘陵大陸棚的邊側,其地多曲折海彎,故前人將某村落稱「某某澳」,這是有道理的。

 

那「澳」與「沃」的關係又如何呢?這和民間手寫的俗體字或簡體字的習慣有關。我們先從獨體的「夭」字說起。據《廣顏》可知,「夭」的讀音有三,分別是ㄧㄠ,ㄧㄠˇ和ㄠˇ。前兩個讀音大家都很熟悉,對ㄠˇ的讀音可能比較陌生。但是誤會就是發生在此。有文字學常識的人都知道,漢字不能走拼音的路,但可以簡化,(今天大陸使用的簡體字很多是我們老祖宗所創造的,)而簡體字絕大部分是採形聲結構來表示,如:華-华;選-选;遷-迁;艦-舰;勝-胜;驚-惊……。這種例子多不勝舉。因為「夭」可讀作ㄠˇ,故棉「襖」的簡體字作棉「袄」。因為「夭」有ㄠ的音,故「嶴」的簡體字可作「岙」。因為ㄠ是「夭」的讀音之一,故福「澳」也可簡化作福「沃」。很不巧,「沃」字另有屬於自己的本音本義。本尊的「沃」字正讀是ㄨㄛˋ,方言說ㄨㄛㄎˊ(uokˊ),它是入聲字,後面尾音要立刻收束住。水由高處往下倒,這個動作就叫做「沃」。因此福州話被雨淋說「沃雨」(ㄨㄛˋ ㄩ+),馬祖人把澆花說「沃花」(ㄨㄛ ㄏㄨㄚ),把施肥叫做「沃料」(ㄨㄛˋ ㄌㄧㄠ^)。因此「沃」不能讀成ㄠˋ。只是為了創造「澳」的簡體字為「沃」,而和早已存在的「沃」字本尊混淆了。由此可知把「沃」當作「澳」使用,可能是出自民間俗用。

 

東莒猛澳港老照片
東莒猛澳港老照片

東莒的「猛沃」寫法,更是一連串錯誤所造成的結果。此地本是鄉親曬漁網,或整理漁具的地方,所以民眾俗稱「網澳」。「網」的方言有文白異讀的現象,換言之,它的文讀音是念ㄨㄛㄥ+,「拖網船」馬祖話說ㄊㄨㄚˋㄨㄛㄥ+。它的白讀音是念ㄇㄛㄩㄣ^(mφyn^),鄉親稱「補漁網」為ㄅㄛ ㄇㄛㄩㄣ^。稱「漁寮」為ㄇㄛㄩㄣ  ㄌㄧㄡˋ。(白讀音很難標注,請以國際音標為準。)這個音的漢字俗體寫成 [糸孟] ,因為電腦無此字,所以只好用組合的方式來處理。就呈現語音的現象來說,東莒進出口的聚落要寫成「[糸孟] 澳」才是。國軍來到馬祖之後,為配合反共復國中興政策,就以能激勵軍民士氣的名詞改稱「猛澳」,但手頭卻寫成「猛沃」。也有人認為應該寫成「艋澳」,可惜這詞彙的聲調與實際語音並不符合。

西尾村落名勒石
西尾村落名勒石

 

西尾霞翥勒石
西尾霞翥勒石

國軍來到馬祖之後,把許多習用的村落名稱改掉了。改南竿西尾為「四維」也是其中之一。此地位於全島的西端,稱西尾是符合事實的。「西尾」的馬祖話說ㄙㄝˋㄇㄨㄧ+。國軍用國語念「西尾」,其音接近國語的「四維」,主觀上認為「四維」典雅,詞義正面。「西尾」則詞義粗俗。這些有權有勢的外來客,那知「四維」的馬祖話是念ㄒㄧ  ㄇㄧˋ,兩者語音差了十萬八千里。(ㄨㄧ是南方方言特殊的音節之一,是國語所無,若注成ㄨㄟ也是可以。)

 

任何地點之得名必有其原因,某地中途被改了名,有時是文化強弱的問題。改或不改,都能說出許多理由。我個人認為,基於情感因素,如果對、錯的道理已經釐清了,且經過大多數人的認可,就讓它正名恢復舊觀。若無八成以上(最好是十成)的把握,還是先暫時讓它「將錯就錯」吧,因為除此以外,似乎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。

 

(本文圖片1.由東莒東旭民宿提供。圖2.翻拍於宋志富先生的《莒光老照片市集之一》。圖3.4.由四維村侯全寶村長提供。特此敬謝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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