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祖〈天淨沙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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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文化」的定義很難下。簡單的說,就是「民眾的生活內容」。馬祖雖然曾是窮鄉僻壤,但是閩東文化的流風餘韻,也是令人驚豔的。馬致遠的〈天淨沙‧秋思〉是元曲的經典之作,也是大家耳熟能詳的「精品」。今天就利用它的「型式」,以馬祖話介紹馬祖人的「四季風情」。這是我另一種創作形式的新嘗試。

既然選用馬致遠〈天淨沙〉的「型式」以方言寫故鄉事,那我得用馬祖話先唸它一遍,並且說一些大家可能疏忽的小問題。

〈天淨沙.秋思〉

馬致遠

枯藤老樹昏鴉
小橋流水人家
古道西風瘦馬
夕陽西下
斷腸人  在天涯

元曲雖然和唐詩、宋詞並稱,但是,它有自己獨立的特色。因為語言隨時代演進而變化,元朝時古漢語的「入聲字」已經開始弱化,甚至消失,所以元曲的韻腳是可以四聲通押的。所謂「四聲」,中古的隋、唐時代指的是平、上、去、入。元朝以後的近代音,平聲逐漸分化成陰、陽兩類。此刻,即便是入聲消失,但漢語音韻的聲調還是維持四個。所以,同名「四聲」而本質卻大不相同了。

有人說,「用方言讀古詩詞韻味雋永」,這是事實,因為方言保留了許多古音韻的特質。大致來說,今天的國語,是元朝前後逐步發展起來的,所以,以國語讀元曲似乎更對味。說到這裡,或許有人會質疑:「既然如此,為何陳老師仍然使用馬祖話讀它?」我的理由是:馬祖推行國語是現代的事情,我相信民國38年之前,在地的私塾先生,一定是用福州話教讀古書和唸所有的文獻資料。記得我唸小學時,家父拿我的《國語》課本來唸,都不是用普通話,因此唸的內容,當時小小年齡的我,沒聽懂幾句。今天,我「思古幽情」,利用我們母語朗讀元曲〈小令〉,一者重溫兒時記憶,二者讓自己的創作領域再行擴大。 我唸最後一行「斷腸人  在天涯」時,不知大家是否注意到,這和一般常聽到的讀法有一些不同。這首〈小令〉我學過、教過,當年都是讀成兩字一斷,即「斷腸  人在  天涯」,後來重讀傳統文獻時,愈覺本句話應做三字斷。所以,我在創作時,就把〈夏天〉這一段的末句,仿馬致遠手法,將六個字唸成兩句。接下來我為大家朗讀我的新作,除了逐句標音、翻譯之外,最後並附上簡單的說明。

豆梨花
藍眼淚。曹祥官課長提供
油菊花
牛角鼓板隊

首段寫馬祖的春天景象。華人社會將燕子視為吉祥之鳥,「結巢屋簷下」,屋主對它呵護有加。村莊中燕群翦風,感覺大地一片榮景。「春節」和「擺暝」在馬祖人的觀念中意義是不同的。所謂「擺暝」,就是在正月裡,各家族、各宗社為自己認定的守護神而舉行的祭儀。「擺暝」時的馬祖,氣氛比過年還熱烈。因為風土氣候的條件,故鄉山野的春景沒有盛開的花叢,但豆梨的白,苦桃的粉紅,綻放迎春,也能見幾分嬌豔。〈曲〉中特別介紹馬祖的野蔥—麥蔥,因為它是馬祖「春」的滋味。然而海島的三春南風,吹在身上,令人慵懶無比。「慢活」度日,只是令少數人陶醉而已。

小時候我是兒童鼓號樂隊成員,曾演奏過世界名曲〈夏天裡過海洋〉。可馬祖的海邊是禁區,澳口兩側說不定還埋著詭雷。孩子們依樣畫葫蘆地吹著口琴,敲著鑼鼓,事實上是無法體會曲風旋律的優美。戒嚴時期,金、馬屏障台灣;颱風季節,台灣守護馬祖。因為來自太平洋的颱風,掃到馬祖的不過是颱風尾而已。炎炎夏日,陰涼處有人為打樁捕蝦皮從事前置作業。鄉親們終年無休地工作著,農曆中旬,灑落在地的下雜小魚會散發螢光;但在月黑風靜之際,海邊淺灘俗稱「丁香水」的「藍眼淚」,則發出夢幻藍光,那又是另一種情調了。

秋風送爽季節,野菊金黃道旁,芒草也搖曳山崖。鄉親信守祖訓,唯有勤奮工作,人生才有意義。然而兩岸形勢嚴峻,故軍管時期的漁民只能從事近海漁撈。山上也遍布要塞與碉堡,軍事操練,戰爭演習,無日無之。在謀生條件欠佳的時刻,只有靠讀書、唸軍校才能翻轉家境,事實證明,果然如此。

冬天的馬祖,刺骨寒風壓境,此時最適合曬魚乾或番薯籤。即便手指凍僵,但該幹的活一項不能少。刨地瓜籤洗出來的澱粉是副產品,它是年節應景食物的原料之一。小朋友的五官、雙手露在外面,臉頰經過風霜吹襲,白裡透紅的樣子如蘋果,被不明就裡的阿兵哥讚嘆不已,殊不知這是「凍瘡」的前奏。臘鼓頻催,年節的氣味已濃,白露時節釀的老酒,正等著開罈。拜謝天地神祇的護佑,村莊裡到處洋溢著豐穰太平的歡樂聲。

記得在紀念建國百年時,本縣假國家音樂廳舉行「藍海的故鄉—馬祖音樂會」,我為音樂會寫了《組曲》之一〈雲台風情〉,歌詞是以一年四季搭配四鄉五島的介紹,內容雖簡單,但與生活經驗結合。所以,演出之後也獲得觀眾迴響。今天我選擇小巧玲瓏的〈小令〉來創作,〈小令〉所能乘載的元素有限,本文僅能提供繽紛的意念,讓曾經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鄉親、朋友,靠串點連線,織線成面的迴溯過往,使情感能藉吟詠的內容,飛到甜蜜的從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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