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馬祖攀講」第三場講座的題目是:〈馬祖母語和方言兒歌〉,由翁玉峰老師和我對談。翁老師和姊妹歌藝均佳,尊翁又是地區極富盛名的琴師,長年濡染,對馬祖傳統戲曲內涵所知甚詳。故安排玉峰老師主談方言兒歌,確實是恰如其份的。本次講座有兩個講述子題,即:「馬祖母語」和「方言兒歌」,一個小時要說兩個大問題,誠屬不易。有關「馬祖母語」事,近幾年討論已多,故再三思考後,此話題只好輕輕帶過,將上一場無法深談的「喜娘喝采」創作經驗,羅列於此,和大家分享,並請參考之。
當天,翁老師回顧投入整理和創作馬祖歌謠的往事時,在場的聽眾朋友,無不感覺機緣是如此「傳奇」與「驚艷」。一句玩笑的話,竟然將此領域帶出風潮。他任教於馬祖高中時候,正是馬祖文工隊陣容最堅強的年代。他向隊上譜曲的軍官激將說:「你們打著馬祖文化工作隊名號,表演的內容,居然沒有半點馬祖文化氣息。」這句話讓當時的長官深有同感,所以就彼此合作,譜寫出膾炙馬祖人口的〈馬祖酒歌〉…等歌曲。此外,他也開始收集戰地政務時期的歌曲、馬祖傳統的方言念謠、以及散佚的閩東方言兒歌,並且教導學生傳唱。成果雖然豐碩,只是當時推行國語運動的禁令尚未解除,方言歌曲教唱,偶一為之尚可,若以為恆常,終究感覺突兀(圖1.)。
長久以來令我深感困惑的事是,為何我們馬祖有念謠而少歌謠?歌謠的旋律是那樣的欠缺!今天能聽到的曲子和念謠的數量相比,多寡是不成比例的。有旋律的詞曲反而偏重在女人的「哭調」上和道士誦經場合。是否因為如此,促成福州的朋友,目前正風風火火的創作新曲風的福州語歌謠,這是直得深入探討的課題。這次回鄉出席「馬祖攀講」直播,現場咱們即席用方言吟唱數首唐詩和哭嫁曲子,讓聽眾深感馬祖的唱腔確實是別有風味的。第二天中午在私人餐會上,昔日學生克武學棣,一提出創作母語童謠的構想,立即獲得在場人士的認同。迴響之熱烈真令人感動。實際上雲台樂府將在11月3日舉行馬祖母語兒歌發表會,這些都是值得鼓掌喝采的美事。
翁老師因為收集相關資料,閱讀了許多戲文、曲詞,發現紙本文獻的記錄,有很多是「便宜行事」的,有用已被社會接受的「俗體字」、有用同音錯別字的「假借字」,甚至使用同義不同音的「訓讀字」。因為「權宜」作法,造成閱讀或使用上的困難。所以,對談時深深體會到,譜寫馬組曲風的旋律難度很高,而方言的文字書寫挑戰性也不小。論述雖然觸及方言創作的核心問題,但是解決問題的途徑,那又是千頭萬緒的事。既然說到歌詞創作、談到方言書寫問題,我就以用本字創作「喜娘喝采」詞文的經驗分享大家,希望個人的小小心得,能給大家做創作時的參考。
- 創作時先弄清楚被祝賀的性質及身分。由於「喝采」的目的是祝福,所以,有些中性的吉利詞彙,可以同時用在不同的場合。雖然如此,還是要注意語彙之間的細微區別,否則,可能會出笑話。
- 若賀人生男嬰,可以說:「嘴生闊闊。有食有發。」(嘴巴大大,有得吃,還能發。) 若賀人生女嬰,則可以說:「眉毛彎彎,明旦丈夫會做官。」(眉毛彎彎,將來丈夫會當官。)
- 去到別人家裡,不巧嬰兒正在睡,此時可以說:「倪囝去睏,蜀眠大蜀寸。」(小孩正在睡,一眠大一寸。)如果嬰兒怕陌生而哭鬧,此時就可以說:「倪囝驚無 [未頁],妥當讀書會捌字。」(老實的小孩怕生,將來很會讀書。)
- 若賀人蓋新屋,可以說:「新厝起懸懸,起厝連買塍。」(新屋蓋高高,蓋了房子再買田地。),
- 正月初二端敬老點心時,一進大門立刻喝采說:「點心滇滇,熱熱灴灴;依公食儷,福氣命長。」(點心滿滿,又熱又燙,阿公吃罷,會長命百歲。) 也可以如此說:「點心捧遘厝,喝采喝三句。好啊,是啊、發啊!」(點心端到府上,咱們來說吉祥話,好啊,是啊、發啊!)
2.事先創作賀詞時,我的建議:不要用天氣做「起興」(開始),因為天氣是無法掌控的因素。你若說「日頭紅丹丹,依公名譽留鄉間。」(太陽紅艷艷,阿公聲望滿鄉間。),萬一當天是刮風或下雨的天氣,那場面就會很尷尬了。
3.要注意賀詞用字是否有負面的諧音字。漢語是單音節的語言,同音字特別多,有一些同音字正負面的字義都有,若稍不注意,讓別人有操作空間,有可能使賓主傷了和氣,這是划不來的事。今年9月份我在牛角社區講授「送喜喝采」前,主辦方提供送喜對象有新婚者,我指導學員用馬祖話說「鳳凰于飛」(ㄏㄨㄥ 兀ㄨㄛㄥˋㄩ ㄏㄧ,hung nguongˋy hi),學員們將它念成ㄏㄨㄥ ㄇㄨㄛㄥˋ ㄩ ㄏㄧ,若把此音寫成漢字,就是「風蚊于飛」,馬祖人稱吸血的蚊子為「風蚊」,當事人若聽到如此詞語,想必怨在心裡。類似情形開開玩笑無傷大雅,但是正式場合一定要避免。
4.用詞不要受國語語彙影響。不同的方言,其語音、詞彙各有發展系統,用字用詞貼近本土語系,就是接地氣的表現。祝福老鄉親「身體健康」不如用「骹手力健」,但是「骹手力健」年輕人未必聽得懂,那就用「身體好」也不錯。讚美馬祖人購屋「地點好」,不如說「風水好」。因為「健康」、「地點」等都是國語詞彙。
5.不要擔心有些語句無法押韻。因為喝采語的末尾用「啊」做語助詞,現場群眾的吆喝語也是用「好啊!」「是啊!」「利啊!」「發啊!」做結束,故恰好能前後契合。
馬祖人說的母語是閩東方言,在台澎金馬地區之中,本縣是唯一不以閩南語為母語的縣份。所以,相對而言,福州話在台灣地區,是屬於弱勢語言之一。民國50年前,馬祖如火如荼的推行國語運動,在學校裡說方言常常被處罰。處罰的形式多樣,如,罰站、罰錢、甚至脖子掛牌,用紅筆圈嘴巴…等。隨著社會變遷,老成凋零,能說母語者日漸稀少。而語言又是位居文化最核心的位階,語言流失,就是文化滅絕的開始。有鑑於此,馬祖教育處,多年來深耕於學校的母語教育,從張秀玲主任開始,到今天的賀廣義老師,無不積極將事。文化部〈國家語言法〉通過之後,文化處就社會各階層的母語推廣也費盡心思。因為各方面的努力,再加上中央大量的資源投入,使馬祖母語的復甦、文化的振興,有了可待之期。
學術界公認,福州話是境內困難度很高的語言,它的音變條件非常複雜,所以令學習者視為畏途。教育學家告訴我們,學習語言除了反覆練習以外,利用歌唱、或表演的趣味性,也是引導學習者逐漸進入堂奧的法門之一(圖2、3)。這次能和翁老師就福州戲曲、童謠唱腔的把握等問題進行對談,我個人是收穫良多的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