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82年5月3日我在台大游泳池游泳,正要下水時,聽到附近有重機械器具的馬達聲,一問方知,當天要拆男生11宿舍改建小巨蛋體育館。11宿舍我住了3年半,很多同學在此「打尖」過。宿舍內外都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。所以,當下立刻換下泳裝飛奔而出,衝進老巢—102室,在倒下的磚牆中,撿起已經敲斷的一小塊磨石地板,回到家裡寫了一篇短文作為永久紀念。
去年,看到馬報電子報的新聞說,牛角的育才樓要拆掉重建,並規劃作其他用途。當時坐在電腦前,內心百感交集。雖然知道這是歷史進化必然的結果,可是回憶過往歲月,不捨的心緒源源而出,也是人之常情。
育才樓建構期間,牛角老街發生大火災,那天剛好是正月十五元宵節,天氣出奇的好,沒有強風,再加上建教室的國軍弟兄全力灌救,否則後果不堪設想。(這是另一個話題,今暫不表述。)構工期間,有幾個阿兵哥住在學校內看守建材物料,那時候我是三年級的學生,課餘常跟在工兵大哥後面鬼混,其中有一位阿兵哥教我唱台語歌曲,當時我不知道歌詞意思,就像鸚鵡般地跟著哼,日子也過得很快樂。
教室落成時,中心國校還特別舉行慶祝晚會,由最年輕的校長曹金平先生策畫,並親自吹哨子,掌控每一個節目揭幕與垂幕的緊湊時間。晚會中我代表本班登台獨唱,這次獨唱是我「大閨女入洞房—-頭一遭」。之前雖然也有登台經驗,但都只是唱遊表演而已。那一次唱的歌曲是現買現賣的「台灣歌」—〈快樂的出航〉。它原是日本歌曲,後來被翻唱為台語,歌詞中間有「卡莫買」多句,念博士班修了日語才知道,那是日語海鷗的意思。當年會唱台語歌曲的小朋友可能不多,有老師說我是南竿第一人。因為是前所未有,大家也蠻好奇的,故從此以後村莊裡的大人們,都以「卡莫買」取代我的名字。黃成隆老師任教本校時,除了糾正幾個發音不標準的唱腔外,又教我唱〈快樂的農家〉。民國50年代國語版的〈水長流〉,就是根據它的曲譜來填詞的。從此以後,我就靠這兩首台語歌曲踏遍了南竿地區的司令台。
小時候,快樂的時光都是在看勞軍表演時。縣政府還在牛角時,本村的軍、公、情治單位特別多。我家開雜貨鋪,只要看到有單位來買糖果、花生等零食時,我就猜想今日一定有勞軍團蒞臨。那時還沒入小學,時間很多,就守著單位門口等著看戲。有時是單位自己在開座談會,碰到這種情形只好心不甘、情不願地回家。很奇怪,從前的軍事機關門禁不如後來嚴格,所以當時軍民的關係是很緊密的。常開在牛角的老家,後來曾經出租開「依嬤老店」,店的南側,更早、更早、更早以前是國民黨縣黨部所在地。有一次台灣來了一個婦女團體,詳細情形已經忘了,只記得她們唱〈台灣好〉之後分發香蕉。剩下最後幾根,以此做獎品要求現場的小朋友唱歌。我隨口唱著:「北竿船來喲嘶喲,划啦走(ㄗㄜˋ),…。」這是老兵改編自黃土高原的民謠,到大陸旅遊時,我買了許多此類的CD光碟。從前過年時候老兵表演「跑旱船」,這首是必唱的應景歌。因為我唱了,所以我分到兩根半生不熟的香蕉。這兩根香蕉的價值不菲,在當時可以抵得過一隻鯧魚。我喜出望外的跑回家,媽媽叫我把它擱在米缸中,從此我發覺米缸之為用者大矣。它不僅能讓阿嬤私藏糖果,還能催熟香蕉和橘子。
入小學時,校長是楊玉麟先生。據說他和朱超校長一樣,都是來自國境邊地的「異域」。印象中他在職並不久,有一件事我至今不忘。他曾經規定高年級跳舞的女生,每一位左手必須戴手錶,而且吩咐指導老師,教導學生在表演時要突顯左手的動作。這個動作今天想起來「土味」十足。當時牛角湊不齊10支錶,我不知道學姊們如何解決這個問題,但我看到她們下台時,到處找爸爸、媽媽寄放手錶,以免掉了賠不起。有一位李老師,他的名字音同馬祖話的「薛剛」,薛剛是戲劇人物之一,他是禍延父母的人,所以調皮的學生以此為李老師的綽號。所有外省籍的老師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色,就是說國語有特殊腔調。當時中年級有一篇課文介紹「諾貝爾獎金」,每一次上他的課我都聽成「禮拜二獎金」。雖然如此,他會用「三民主義、刷牙打架、關門買菜、舒服享受…」的口訣,告訴我們國語四個聲調的道理。我學到這個好方法,也用七個字表示馬祖方言的七個聲調,這在方言聲調上的研究可謂方便無比。李老師曾經教我唱過兩首歌,一首是童謠:「烏鴉、烏鴉在我家,…」(前兩句是重複的,後面的歌詞忘了),另一首是〈思鄉曲〉,「月兒高掛在天上,光明照耀四方,在這個靜靜的深夜裡,記起了我的故鄉。…」這首歌中間有轉調,那時候我的童聲可以轉唱自如,在辦公室裡他用蕭為我伴奏,有一次唱到一半,他偷偷的擦拭雙眼,最後低聲啜泣。這個動作讓我嚇了一跳。那時年紀小不懂事,還以為是我闖了禍。在絕對的尊師重道年代,能把老師惹哭了,那是非常嚴重的事,當天回家也不敢向父母說,怕被毒打一頓。民國52(?)年,李老師因為思想上的問題,被情治單位「請去」以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。
說了唱歌也要說一說其他相關的事。在物資貧乏的年代,表演舞台談不上什麼設計,都是因陋就簡、陽春湊合的。有一支舞蹈,初中第六屆到第十屆的女生應該都很熟悉(圖1)。這是屆屆相傳的「鎮校」之舞,舒菊英老師曾開玩笑的說,沒把學妹教會的學姊是不能畢業的。學校畢竟是教育單位,民族舞蹈當然是表演的首選。代辦國中時,來自東引的學弟學妹們,帶著陽光、朝氣、活潑、熱情的舞姿橫掃馬中,使大家壓抑已久的細胞突然間甦醒過來。站長的弟弟劉家發,以一首〈台北紅玫瑰〉配上兩對男女生的伴舞,從此馬中進入勁歌熱舞的狂飆時代。
大學畢業,應王詩民校長之聘到敬恆國中任教。承蒙校長的支持,在辦公費極度拮据的情況下,讓我做舞台燈光和布幕的設計(圖2)。背景圖畫是由陳天國老師(今為新北市淡水國中校長)繪製。我用燈火管制紅黑雙層布做第二道耳幕,第三道耳幕是用做紗門、紗窗的尼龍紗布,下面釘著稍有重量的橫木,讓它能筆直地垂掛,克難做法看起來也蠻豪華的。又找了舊的小型鋁製湯盆,將它釘在木座上,裝了燈泡,貼上錫箔紙以增強光線的反射亮度。外面罩著有色的玻璃紙,通上電流,五彩繽紛的,浪漫氣氛也很到位。
71年應聘到馬中,接觸到的都是大孩子的學生。許多活動不必全由老師為他們規劃。我看過班長陳紫開在惜別晚會上,率領全班同學在台上低唱感謝老師的歌曲,全場觀眾為之動容。男女學生從台上哭到台下,再哭到禮堂外。那種感覺很難用文字來表達。也看過陳長柏、陳貞亮等人演「荊軻刺秦王」,可惜那時候的相機仍是管制品,否則一定會留下許多歷史鏡頭。他們能改編課文情節和對話,演出令人捧腹。貞亮是演說比賽的常勝軍,長柏多次贏得馬祖文學大獎,原來他們在當時就已經嶄露頭角了。73年馬中改制國立,校務發展突飛猛進。藝文表演不像從前的「小兒科」。這時候馬祖文工隊已經成立了,大孩子的學生們知道如何找資源,如何尋求支援,搭配進步的聲光效果,在地區重要的表演會場上擔綱,也屢屢獲得滿堂彩。圖3的銀盤舞,後排站立者,右邊第二位的女生是上課好提問、守規矩的李惠貞,其餘的認不出來了,真是抱歉。圖4正中央的舞者是南竿鄉代李忠堅,圖4左1和圖5後排最左邊的都是介壽國中小校長吳健忠。他們表演的旗舞,比台北市旗舞鼻祖的中山女高樂儀隊還早了好幾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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